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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年1月31日,农历除夕夜。晚上九点,田雨晨开的小酒馆爆满。刚收拾完一桌,又有新的客人过来,他忙得脚不沾地,直至凌晨5点才打烊。
田雨晨的小酒馆位于内蒙古乌兰察布市集宁区,这个常住人口42万出头、开车从南到北不过半小时的小城区里,遍布着大大小小30多家这样的酒馆。
这里的生活成本极低,房价不到6000元/平米,年轻人通常都有固定的工作。安逸是这座小城的主基调,但太慢的生活节奏,却安放不下年轻躁动的心,“酒”,成了他们的宣泄口。
据时代周报记者春节见闻,这里的大多数90后们,都热衷于“餐餐有酒、呼朋唤友”的生活方式。其中更有一些人,把爱好当成了职业,干脆自己开起了酒馆。
内蒙人爱喝酒,这在全国都是出了名的。俗谚有云:“蒙古人见了酒,就像骆驼见了柳。”在当地,关于酒的江湖传说、席间段子多不胜数。其中最令人咂舌的一条是:“内蒙人家里3个水龙头,左边牛奶,中间自来水,右边白酒,和水费一起收,价钱一样。”
然而,在这么一个酒风盛行的“温柔乡”里,开酒馆却往往赚不到钱,只能赚到个“爽”。时代周报记者调查发现,集宁的小酒馆大都入不敷出,倒闭清盘也时有发生。
究其原因,其一是开店成本低,其二是年轻的店主往往都是酒后即兴,激情创业,开店不假思索,既不调研,也不宣传,等到现金断流,只能倒闭关张。
田雨晨告诉时代周报记者:“集宁区四马路的小酒馆倒闭了90%,现在仅剩2家,其余的都在往出转让。”但即便如此,仍旧挡不住后继者创业的激情,集宁的小酒馆依然如雨后春笋一般,倒完一批又开一批。
6万元买个酒馆梦
“年轻人谁没有个酒吧梦呢?”田雨晨边擦拭吧台,边向时代周报记者说道。
田雨晨是典型的小城青年,家境优渥。大学刚毕业,家里就给他置办一套价值150万、面积200多平的房产,和一辆价值80万的奥迪A8轿车。1994年出生的他,在小城市里有一份月薪6000元的稳定工作。
白天,他过着朝九晚五的制式生活;到了晚上,呼朋引伴、吃饭喝酒则成为另一种生活日常。“一周大概有四五天时间,不是在和朋友们喝酒,就是在去喝酒的路上,一般凌晨才会回家。”
实际上,这种与酒为伴的生活从大学时代就已经深入骨髓。“通常是从下午就开始。先组麻将局或者去网吧,然后吃晚饭喝酒。”田雨晨对时代周报记者说道。
然而,长年累月酒醉饭饱的生活,开销也是巨大的。田雨晨给记者算了一笔账:“吃饭每顿人均约60元,喝酒人均约100多元,去夜店人均400-500元,算下来一个月的酒菜钱基本就要3000多元。”
“与其如此,还不如自己开个小酒馆。”田雨晨说。令他没想到的是,他跟3个朋友一起盘下的这家店,“转手价仅为6万元,位于居民区外部底商,连带着全套装修”。4个合伙人,每人均摊1.5万,“只相当于半年的酒钱,咋算都不亏”。
醉翁之意不在酒。在集宁酒馆创业圈里,像田雨晨这样不按“生意逻辑”出牌算账的年轻人很多。比如张浩,就有同样的心路历程。他大学毕业后有一份稳定工作,月薪5000元,2021年9月份,和一个朋友合伙盘了一家小酒馆,成本也在6万多,“每人投入3万多,就算赔了,也不是大事。”
而音乐老师李薇已经是“二进宫”了:第一次开业赶上2020年疫情,不到半年就关张了,前期投入全打了水漂;第二次是去年10月,她决定和朋友在集宁的商业街开一家云南特色酒吧,并且自己装修。
“房租、装修等已经花费17万左右,租金一年5.5万元”。虽然成本超支不少,但李薇告诉时代周报记者:“不为挣钱,主要是做民谣文化。”
酒吧经营不复杂,但内卷很严重
在集宁,酒吧大致可以分为三类:小酒馆,类似于清吧,通常是专门喝酒的地方,门店不大,桌数较少,适合和朋友聊天喝酒;而通常所说的“酒吧”,则一般会有歌手驻唱,规模相较于小酒馆更大;夜店则有专门的DJ,虽有喝酒,但消费人群主要目标是为了蹦迪。
集宁城市小,酒吧经营并不复杂,但用田雨晨的话说,“内卷很严重”,顾客在选择时,除了看价格,还看经营模式。”
田雨晨用了3个月时间才算摸清顾客的脉:“火爆的酒吧都要有特色或者噱头,要么环境好,要么音乐炫,再就是概念新鲜,比如“啤酒超市”。
再比如有一家酒吧主打“货仓”概念,虽然位置偏,但店面大,酒便宜,薄利多销。
另外还有一些针对打卡爱好者的网红酒吧,以赛博朋克风、工业风等等另类风格夺人眼球,通常较受女性客群青睐,酒卖得挺贵,但却天天排队。平均一桌600-800元的消费,以及较高的翻台率,让田雨晨很是羡慕。
这类网红酒吧还会新瓶装旧酒——原价100元的各类普通啤酒,如百威果啤等,换个大容器上桌,价格就可以翻两三倍。
一些肯在模式、噱头上下功夫的酒吧,也会玩视频营销,比如邀请主播探店,进行导流。
而田雨晨和张浩经营的小酒馆,基本属于清吧类型,店内放着音乐,灯光幽暗,只供喝酒聊天,客群基本以回头客为主,新客很少。
“这样的客户对环境要求比较低,单纯就是饭后找个地儿待会儿。”张浩对时代周报记者说:“但高端酒基本卖不动。”
而李薇在这类清吧小酒馆上失败过一次,再创业时转变了思路,决定开一家主打云南“火塘文化”特色的酒吧,还专门引进了云南的“风花雪月”啤酒,在音乐上以民谣为主,且每晚都会请集宁当地的民谣歌手演出。
李薇告诉记者,她的酒吧共有11桌,淡季日常客流量在3-4桌,旺季基本爆满,1桌每天能翻2-3桌。经营4个月以来,目前投资已经回本一半了,“还挺有指望的”。
对此,田雨晨感叹道:“如果让我再选一次,我一定也会做特色酒吧。”
每月利润3000元,不够请个服务员
在时代周报记者采访的几位酒吧、酒馆老板里,他们的开店套路都较为统一,前期基本没有做过行业调研,宣传促销手段较少,最多发朋友圈宣传,客源多为熟人介绍。
对于田雨晨而言,创业初心虽说是想给自己找个喝酒的地方,但他常听人说,酒水是个暴利行业,“也想着能挣一笔”。然而真正入行后,却发现自己太想当然了,“利润其实很微薄”。
时代周报记者了解到,田雨晨的小酒馆共有7张桌子,店内主打低端酒水,如百威、科罗娜等,零星的十余种高端酒水作为补充,“最畅销的酒往往都是最便宜的,比如百威,但这类低端酒在超市也有售卖,没办法加价太高”。
高端酒利润空间相对大一些,约在30%左右。田雨晨说,其小酒馆大部分收益均得益于此。但总体而言,田雨晨的小酒馆经营压力仍旧不小。据时代周报记者了解,该小酒馆正常情况下,每晚接待只有2-3桌,节假日或许会爆满,但翻台率也并不高。春节期间,除了除夕夜之外,初一到初七,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每天4-5桌。而截至目前,营业4个多月,账面仅存2万多元,进货流动资金捉襟见肘,收回投资成本更是遥遥无期。
由于利润微薄,小酒馆根本请不起服务员,“月薪至少3000元,等于把我们每个月的利润都给服务员了,没准儿还得倒贴,这不就相当于养个爹嘛。”无奈,只能由田雨晨他们4个合伙人轮班倒,两两一组,每天都要盯到凌晨三四点。对于白天还要上班的他们来说,连轴转的生活,简直令人疲惫不堪。
张浩也同样如此,他店内的酒水价格相对较高,利润空间大概在50%左右,但营业至今7个多月,仍未回本。
“身体熬不动了,再干几个月,本钱回得差不多就转出去。”张浩说。
留在小城生活,贫瘠还是惬意?
内蒙古酒风虽盛,但在2005年以前,集宁除了饭店,只有KTV能供人们喝酒消遣。
“后来也出现了慢摇吧和类似夜店的场所,但直到2013年左右,集宁才出现第一家真正意义上的夜店,有专业的DJ,有炫目的灯光。”90后刘卓亲眼见证了集宁酒吧的发展。她告诉记者,自那以后,“酒馆开始大规模出现,从高中到大学毕业的几年时间里,集宁喝酒的场所愈加多样化。”
酒吧的发展史,亦是这座城市的发展的缩影。集宁隶属于乌兰察布市,是一座典型的西北小城,总面积只有5.45万平方公里,人口170.63万。
相较于内蒙古的其他盟市,乌兰察布在自然资源上并不占有优势,在很长一段时间内,贫瘠曾是这座城市的代名词,主要产业一直以传统农牧业为主,“地上没草,地下没宝”是其真实写照。在大城市随处可见的肯德基,2012年才入驻乌兰察布。
不过,虽然缺乏自然资源,但乌兰察布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区位优势,它位于蒙晋冀三省交界处,是“一带一路”铁路枢纽节点城市,同时,乌兰察布年均气温仅4.3℃,夏季平均气温18.8℃,利用气候优势,这个城市每年有近10个月时间能够使用自然冷源为数据中心制冷,同等技术条件下,可以节约能耗30%。
依托于此,乌兰察布把大数据产业作为培育战略性产业的主攻方向,吸引了不少大数据企业前来投资。2014年,乌兰察布华为云数据中心开工建设,2016年7月投入运营。随后,中联利信、同舟汇通、阿里巴巴等数据中心相继落地,乌兰察布焕发了新活力。
城市在不断向前发展,年轻人的出路也变得越来越丰富,李薇就很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,她说:“每天通勤时间最多不超过20分钟,工资以当地水平来看完全够用,房贷基本无压力,消费水平还低。”
现在,像李薇一样的年轻人越来越多,他们认为留在这座小城非常惬意,“过去,大学毕业的年轻人仿佛只有考公进入体制工作才是唯一的答案,但现在,多了不少私企可供选择。”刘卓向时代周报记者说道,在这样的背景下,留下的年轻人开始多了起来,随之而来的小酒馆也越来越多。
不过,也如同大多数小城的年轻人一样,乌兰察布也有一部分年轻人选择去大城市打拼,刘卓就是其中之一,2017年毕业后,她正式成为北漂一族,此后,她绝大部分的时间,都被工作占据,曾经家乡悠闲的生活,似乎已离她很远,“很羡慕留在家乡的同学朋友,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投资自己的兴趣爱好。”
官方数据显示,2013年,乌兰察布市全年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0536元,2021年,这一数据变成了33534元。收入增加后,年轻人对于钱的支配有了更多想法,据时代周报记者了解,不少乌兰察布的90后,除开酒吧外,开剧本杀店、桌游店等也是他们打发时间的途径。
“现在开酒馆,未来或许换一种生意呢。”田雨晨说。
(应受访者要求,刘卓、田雨晨、张浩、李薇均为化名)